和往常一样，我下班回到家里，老婆已把饭菜基本准备好了。我稍作准备，将妈妈要吃的精神类药“启维”用小纸片包住，然后用一个小玻璃瓶将药碾碎，用开水化开，然后就是装饭、乘菜，再然后就是给妈妈送去。
妈妈还一直住在有着老干标准的住房里，三室两厅一卫一厨。现在已经是空荡荡的了。自从父亲去世，妈妈就和外婆住在这里。可几年后，外婆也走了。妈妈哪也不想去，守着这空荡荡的屋子。这一守就是十年。好在我住的宿舍楼与妈妈住的地方仅仅相隔不到百米，所以，照顾起来还是比较方便的。
我端着饭快要走到妈妈住的地方时，从窗户里传来妈妈弱弱的似乎是自言自语，又似乎是在喊人，依稀可听出，妈妈又倒在了地上。我赶紧打开房门，果然，妈妈正坐在另一间房间的地上。我迅疾放下手中的碗，快步走了过去。
妈妈体型较胖，即便是原来，我一个人扶她起来的时候，也比较吃力。而现在，我有点不大自信了。果然，我从妈妈的背后，用双手伸进她的腋下，一用力，准备将妈妈抱起来。可没想到，就在我用力的那一瞬间，我的腰突然有种被撕裂的痛，那一刻，要是在做别的事，我肯定会马上放下的。可我抱着的是妈妈呀。没办法，一咬牙，我最终将妈妈抱了起来，直到她站稳了。
这时的我，腰部的筋已经感到被明显地拉扯着疼痛，走路都十分地碍事了。这就是民间常说的闪了腰。平时不是这样的啊。这一刻，我突然意识到，我已经不再是年轻小伙子，也不是中年汉子了。过了年，我也是65岁的人了。
这日子过得真快。
早一向，因为要帮妈妈登记复员转业军人信息，我第一次看到了妈妈的档案。这才基本知道了妈妈是怎样的一个人。妈妈是1951年1月参军的。当时其实只有16岁。而我出生的时候，妈妈也才19岁。我保存着一张和妈妈在一起的照片。那是一张特别温馨和幸福的照片，刚满周岁的我，倚靠在妈妈的身边，那双不大不小的眼睛，显得特别精神。
可现在的我，不要说妈妈已经是84岁的高龄了，我也步入了老年人的行列。一个甲子的风风雨雨，我们这个家庭经历了许多的磨难。妈妈没有读多少书，即便是当兵后，也仅仅参加护士轮训班受训不到半年。她对我们兄妹俩是关爱有加的。
早年间，因为父亲所谓的历史问题长期得不到解决，我们兄妹俩不论是在幼儿园，还是在学校，总是受到不应有的歧视和嘲讽。特别是到了十年运动期间，我们更是成了“黑五类分子”的所谓可教育子女。妹妹下放农村，不能上大学和招工。我在中学不能入团和参军。妈妈常常因为这些，与父亲总是不那么和谐。
父亲借酒浇愁，甚至与妈妈发生争吵。有一次，为了保护妈妈不被父亲的殴打，我一时不冷静，竟然和父亲动起手来。事后，我后悔不已。可奇怪的是，妈妈竟然还把我骂了一顿。
高中毕业后的我，在家待业两年，直到父母亲承蒙原来老领导的关心，从下放农村来到企业，也一并将我招工进厂。离开长沙时，是妈妈一手操办，转户口、转我的团组织关系，并带着我辗转来到冷水江市一个 叫禾青镇的地方。也就是从这时起，我的命运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，一辈子最美好的年华全都交给了企业。
当初到这里的时候，觉得要在这里干一辈子是不可想象的事情。结果，一眨眼，妈妈退休了，我也退休了。似乎过去的那段岁月从来就没有发生过。
退休后的妈妈，痴迷上了所谓的气功和气功治病。结果，别人的病没有治好，反倒是自己误入了邪教的陷阱。随着外婆的去世，妈妈越发不能自拔，我的任何劝阻完全不起作用，最终给给弄成了精神分裂症。妹妹在外地，照顾妈妈的担子就自然地落到了我的肩上。想着自己还不算太老，也没在意。可这次闪腰的发生，我不得不正视自己，正视自己的年龄。
讲真的，我不认为自己老了，也很少去想这点。骑在山地车上一天跑上百十公里，谁又能想到我已经是快要65岁的人了！也许，闪腰也并不能说明你就老了，可在我抱妈妈的时候，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吃力感。就不说老了，但至少真的不年轻了。
从倚靠在妈妈身边的小不点，到今天的花甲之人，这中间到底有多少唏嘘的故事，有多少不言自明的情感经历？
五年多前，妈妈从住处走失。老天爷关照，差不多6天才从武汉收容所找回。从那以后，妈妈的精神分裂症愈发厉害，最后发展到打人骂人。没办法，我将妈妈送到精神病院，结果，因为年龄太大，医院极不情愿收治，最后给我开了一种药回来，让我们按时给妈妈吃。由于这种药有点苦味，妈妈不肯吃，我只得采取将药碾碎了放在菜汤里、面汤里给妈妈吃。几年下来，病情得到控制。但老年痴呆又接踵而至。
慢慢地，照顾妈妈这事，我越来越感到了吃力。至少有两次，我将妈妈吃的药放在了自己的碗里。这种药，有病的人吃了能够抑制精神异常，没病的人吃了，那就如同将你猛然间放倒，整个人晕晕乎乎、懵懵懂懂、软软绵绵地，搞了大半天才醒过来。还有一次，我出去骑车，骑了不到十来分钟，我开始犯晕，差点摔倒在汽车轮下。及至这次我把腰闪了，我才意识到，我也不是当初的我了。
要服老吗？这是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。有人会说，服什么老啊。保持一个好的心态，保持一个健康的身体，不是更好吗？其实啊，这样说，其实还是默认了自己已经“老了”。也有人说，我老了，身体不如从前了。做什么事还是悠着点好。其实吧，你承认也好，不承认也罢，岁月不会隐藏什么，年龄也不会隐藏什么。不管联合国如何多次划分青年、中年、老年的界限，真的是老了，身体绝对不会骗你。
我在担心，除了脑子有些糊涂外，妈妈没有其他病痛，如果哪一天，我突然失去了照顾妈妈的能力，妈妈该怎么办？
我真的不敢往下想。